一章一个人性小故事第79章 重负
深秋的晨光像一把钝刀勉强割破了城市边缘老旧小区上空的灰霾。
光线透过沾满尘垢的玻璃窗斜斜地打在派出所接待室冰冷的地砖上切割出明暗交错、了无生气的条纹。
值班民警小张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生理性的泪水。
他刚处理完一起邻里噪音纠纷满脑子还是两个中年妇女尖厉的嗓音和唾沫横飞的模样。
他低头呷了一口浓茶茶碱的苦涩暂时压下了熬夜的疲惫。
就在他准备在值班记录上划下最后一个句号时那扇弹簧有些失灵的玻璃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了。
没有预想中的急促或慌张。
进来的是一个身影佝偻移动得极其缓慢。
首先映入小张眼帘的是一双洗得发白、边角已经磨损的蓝色帆布鞋鞋底在水泥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拖沓的摩擦声。
视线向上是一条同样陈旧、却熨烫得异常平整的深灰色裤子裤腿下露出纤细到令人心惊的脚踝。
来人终于完全走进了室内站在了光线稍亮的地方。
是一位老妇人。
极其老迈。
小张下意识地判断她应该比自己那刚过七十、还每天去公园跳广场舞的奶奶要年长许多。
她的头发是那种属于高龄的、近乎纯粹的银白稀疏被一个最普通的黑色发箍紧紧地向后箍着露出异常宽阔却布满深壑皱纹的额头。
她的脸像一枚被风干缩水的核桃每一道纹路都仿佛镌刻着岁月的沉重。
她的穿着一件藏蓝色的旧式罩衫纽扣一直扣到脖颈透着一股属于过去时代的、固执的整洁。
但最刺目的是她那双眼睛。
没有焦距没有情绪像两口即将枯竭的深井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蒙蒙的雾霭。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屋子中央仿佛一尊突然被放置在这里的、具有强烈违和感的古老雕塑。
小张年轻从警不过三年面对这种极致的安静心里反而有些发毛。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显得温和:“老人家您……有什么事吗?” 老妇人缓缓抬起头目光似乎努力地想聚焦在小张的脸上却又像穿透了他望向更遥远的虚空。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干涩、沙哑却异常清晰像一块碎玻璃划破了接待室沉闷的空气: “我把我妈杀了。
”她顿了顿仿佛在确认这个事实然后补充道“我来投案。
” 空气瞬间凝固了。
小张握着笔的手僵在半空茶水的热气袅袅上升在他惊愕的瞳孔前扭曲变形。
几个原本在角落里打着瞌睡、或埋头处理文件的同事也几乎同时抬起了头目光齐刷刷地钉在那个苍老而平静的身影上。
难以置信。
这是所有人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这样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这样一个需要人搀扶的对象会是……杀人犯? 老妇人名叫赵凤英七十三岁。
她口中的“妈”是她的母亲陈王氏一百零二岁。
案发现场是位于这个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小区三楼的一套两居室。
推开那扇漆皮剥落的暗红色防盗门一股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长期密闭空间的霉味、廉价止痛膏药刺鼻的味道、老年人身上特有的衰颓气息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试图掩盖这一切的消毒水味。
这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帷幕。
客厅狭小逼仄家具都是几十年前的式样蒙着一层薄灰。
最显眼的是墙角那张堆满杂物——药瓶、毛巾、尿垫、一台小小的半导体收音机——的旧沙发。
那是赵凤英通常睡觉的地方。
而朝南的那间稍大一点的卧室属于她一百零二岁的母亲。
此刻卧室的门敞开着。
技术科的同事正在里面忙碌相机闪光灯不时亮起切割着室内的昏暗。
老太太陈王氏已被抬走但地板上用白笔画出的一个人形轮廓触目惊心。
轮廓旁边是一只翻倒的木质方凳和散落的一床薄棉被。
据赵凤英断断续续、却又逻辑清晰的供述案发的直接导火索就发生在大约十二个小时前那个漫长的秋夜里。
“妈……要起来解手。
”赵凤英坐在审讯室里双手平放在冰凉的金属桌面上手指因常年风湿而有些扭曲。
她的声音没有波澜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扶她她沉……我没力气了。
” 这并非母亲第一次从那张老旧的木板床上跌落。
但这一次不同。
赵凤英在试图搀扶母亲起身时感到腰部一阵撕裂般的剧痛那是多年劳损积累的爆发。
她自己也年过七十骨质疏松心脏不好。
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脸颊憋得紫红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内衣可母亲那具虽然干瘦、却因完全无法配合而显得异常沉重的身躯只是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便再次向下坠去。
她尝试用被子垫着尝试呼叫可深更半夜这栋楼里住的多是老人或者早已习惯了这户人家里偶尔传出的、被墙壁过滤得模糊不清的声响。
无人应答。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大口喘着气。
母亲躺在地上发出含糊而痛苦的呻吟那声音像钝锯子一下下锯着赵凤英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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